中美經貿

美中貿易關係的解決之道

華美銀行CEO吳建民總結了美中雙方應當立即採取的幾個基本步驟以改善雙邊貿易關係。

關於美中貿易關係的文章系列共三篇，本文為最後一篇。

我們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美中之間可以展開一場代價高昂且具破壞性的貿易戰，也可以通過共同協商建立更進一步的互惠方案。貿易關係正常化並不代表雙方自此再無衝突與爭議——在某些基本面，兩國可能永遠都無法達成共識。儘管有些問題需要透過複雜的立法改革和多邊談判來解決，但也有一些涉及兩國共同利益的領域，可以透過有效措施迅速取得進展。

近幾年，透過政府干預，美國的信用卡公司、牛肉和生物技術大豆得以清除障礙，進入中國市場。與此同時，美國同意解除禁令，開放進口中國家禽。如果雙方能針對重點策略領域建立互惠條件，將有助持續此類進展。以下是我所提出的幾項切實可行的措施來幫助領導人們扭轉惡性循環，重建信任。

第一步：從準確的數據開始

首先，我們需要準確計算貿易數據。美國政界在與中方對話過程中，需瞭解和使用更精準的數據，而非盲目依賴於過時、政治上討巧的數據。據估計，2016年僅蘋果手機（iPhone）就為美中貿易逆差增加了170億美元。然而，正如我在本系列首篇文章中所指出的，中國參與的部分僅佔該款產品價值的5%。

這些不準確的數據須立刻被修正。美國商務部長威爾伯·羅斯（Wilbur Ross）是位精明的投資者，他絕不會根據錯誤的數據進行任何決策。如今，羅斯身居高位，他的每一個決策都將影響全美企業，因此，他更不應屈就於不準確的數據。扭曲的數據已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我們需要正確的財務計算方法。

在未來90天內，我呼籲羅斯能夠下令重新檢驗美國商務部下屬經濟分析局（Bureau for Economic Analysis，簡稱BEA）所使用的貿易數據計算方式。我們需要建立一個獨立的工作組檢驗目前所使用的統計工具，並提出改革建議，使統計數據更符合現實情況。由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簡稱OECD）提出的附加值貿易數據是個有效的起始點。對於美國決策者來說，若想以高明的方法解決實際問題，掌握準確的貿易赤字和其組成部分至關重要。

第二步：專注較為容易實現的產業，降低相關貿易壁壘

中國領導人已在考慮進一步開放部分產業，若想要立即取得成效，應加快這些領域的貿易自由化，允許更多國內競爭。

以電影與娛樂服務業為例。暑期大片《戰狼2》打破中國票房紀錄，成為繼《星際大戰：原力覺醒》（Star Wars: The Force Awakens）後，中國電影史上第二部在單一市場創造超過8億美元票房紀錄的電影。這證明，中國電影製作人終於能夠在本土製作出可與美國電影相匹敵的優秀作品。現在正是美國尋求增加中國年度進口片配額的好時機。

農產品和生物科技是另外兩項美國期望優先發展的產業。如果中國能夠加快對美國農作物種子的審批程序，將是一個強而有力的信號，宣告承諾其建立透明、高效的核准程序。同樣，中國在持續簡化藥品審批程序上也將有很長的路要走。今年三月，中國宣佈允許外國企業在提交新藥品審批申請時，可使用國際多中心臨床試驗資料，只要資料包括在中國進行的藥物臨床試驗。這是中國向前邁出的重要一步。我建議中國儘快通過擬定的條例，使中國民眾獲得最先進的藥物和治療。

圖片來源：Gettyimages.com/David Saium/EyeEm

「 中國電影製作人終於能夠在本土製作出可與美國電影相匹敵的優秀作品。現在正是美國尋求增加中國年度進口片配額的好時機。」

- 吳建民

美國方面，特朗普（又譯川普）政府應持續推動美國出口管制改革。正如我在上一篇文章中所述，中國目前已成為許多高科技產品增長最快的市場，而美國的出口管制已使本國出口商處於不利地位。美國當前所使用的出口管制體系設計於20世紀70年代，它對諸如飛機坐便器、剎車系統和螺栓等無關緊要的產品也設有繁瑣的許可要求。

近年來，歐巴馬政府已在出口管制改革取得了良好進展。我呼籲特朗普政府保持這一態勢，而非增設額外壁壘。美國政府應組織一支跨機構工作團隊，與國會和企業緊密合作以推動以下改革措施：建立一個管制項目列表，組織一個單獨的聯邦機構，並要求對管控項目進行定期審查以適應科技發展。這些改革有助於確保美國企業在與其它西方國家企業的競爭中勢均力敵，在不損害國家安全利益的同時，允許對華出口非敏感高科技產品。

第三步：尋求非關稅方法，限制中國產能過剩影響

中國在鋼鐵和其它製造業領域存在產能過剩問題，生產商將剩餘庫存銷往海外，這導致了中國對美和其他國家的貿易順差。解決資源配置不合理問題將有益於中國自身發展。在此過渡期間，美國應與中國合作，尋求非關稅方法來減少中方產能過剩為美國帶來的負面影響。

最顯著的例子就是鋼鐵。中國出口至美國的鋼鐵數量僅占美國鋼鐵使用量的1%，因此，關稅壁壘將不會平衡美中貿易關係。反之，增加關稅將導致相關產品價格在美國市場高漲；作為「回應」，中國也將可能向美國產品徵收更高的關稅。我希望政府能夠充分權衡提高關稅所可能導致的影響，將美國眾多以鋼鐵為原材料的企業納入考量；而加拿大和墨西哥等同盟國，對美國出口更多鋼鐵，美國政府也應謹慎考慮此類政策對這些國家的影響。

美國與其向中國產品徵收關稅，不如與中國合作，探索如自願出口限制（voluntary export restrictions）等其它合作形式。1981年，日本與美國達成轎車自願出口限制協議，到1984年止，日本轎車每年出口至美國的限額為168萬台。在接下來的幾年，日本單方面持續此類限制。這一配額不僅協助美國汽車製造商保持市占率，還鼓勵了日本企業將部分汽車製造轉移到美國。這項措施既有助於避免貿易戰爭，同時保障了民眾與企業的貿易自由。

我相信，如今這類措施仍可達到相同效果。很遺憾，儘管中國提出在2022年前，削減150公噸鋼鐵產能的計畫，並獲得羅斯部長和其他美國首席顧問的認可，但該計畫卻兩次遭到特朗普總統否決。中國可核實的產能削減和自願出口限制都將有利於美國，總統應重新考慮該提議。

「 中國出口至美國的鋼鐵數量僅占美國鋼鐵使用量的1%，因此，關稅壁壘將不會平衡美中貿易關係。」

- 吳建民

圖片來源：Gettyimages.com/ViewStock

我也敦促中國繼續努力，進一步減少其它重工業如水泥、鋁等產品的產量。對於中國來說，解決產能過剩問題是利國利民的。污染嚴重的重工業持續將資本從其他更高效益的國內產業帶走，並對環境和民眾健康造成嚴重影響。空氣污染導致每年700萬人過早死亡，20%的中國農業用地受到污染，60%的地下水不能直接飲用，這都嚴重影響永續發展。

中國應更頻繁地允許這些產業內的企業退出市場。2016年，中國法院共受理了5,665起破產案例，較上年增長54%，這一數字應繼續成長。中國也應開放外國企業收購等多種併購方式，達成企業整合。此外，中國須進一步強化環境保護部門的核心地位，使其在執行環境管理時發揮更大作用。2017年1月到7月，中國環境保護部共開出了1.16億美元罰單，儘管這一數字較上年有所上升，但相較於嚴重環境問題導致的12萬億美元的經濟損失，仍微不足道。

第四步：保護技術與智慧財產權

智慧財產權保護是美中貿易關係中長期存在的問題。近期，特朗普政府對中國實施了「301調查」，兩國緊張的局勢進一步加劇。

未來幾年，中國應更積極地保護智慧財產權，保障自身利益。中國已不再是生產成本最低的國家，因此，中國企業須透過開發技術和打造品牌尋求發展。不久的將來，浙江紡織品生產商就會向美國消費者出售自主品牌的優質襪子，而不是為沃爾瑪（Walmart）提供廉價、無品牌的產品。

若中國不迅速改變現狀，那些欲開拓國際市場的中國科技領軍企業，如手機製造商華為和三大科技公司百度、阿里巴巴和騰訊，將不得不攜帶其智慧財產權前往其他國家，以保障其技術優勢不在本國被竊取。中國創投產業近年來爆發性成長，已超越美國，並於去年創造了310億美元的歷史記錄。投資者將大量資本投入機器人、人工智慧、大數據，以及教育、金融科技和醫療相關的新創企業。目前全球三分之二的硬體獨角獸公司來自中國（獨角獸公司是指估值達到10億美元以上的新創企業）。若中國現在不積極行動，嚴格執法，確保創意得到保護，那麼這些寶貴的智慧財產權都將受到威脅。

中國立即可行的辦法，是在全國擴大智慧財產權法院系統，這一體系已在試點城市進行，並為保護外國企業智慧財產權帶來顯著成果。中國還應啟動一個專責小組，探索如何改善智慧財產權行政執法狀況，尤其要抵制既得利益者為本土企業提供保護傘，任其違反智慧財產法並規避相關制裁。最後，中央方面應進一步利用新科技，例如實名註冊和全新社會信用體系，來支持起訴侵權者及其用戶。

第五步：持續投資

外國直接投資（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簡稱 FDI）與貿易額密切相關，且美中企業都對增加對外投資表現出濃厚興趣。我們的領導人應當重啟談判，達成雙邊投資協定（bilateral investment treaty，簡稱BIT），為負面清單上的限制性產業設立清晰的市場准入規定。同時，雙方應採取具體行動，推動美中關係朝著積極的方向發展，克服因安全和經濟風險帶來的恐懼。

中國已經意識到，如果要維持美國與其他合作夥伴的投資，必須加快其外國直接投資政策的自由化進程。在過去兩年中，中國已大幅整頓對內投資管理方法，在全國實施外商投資准入負面清單，明確訂定「限制類」和「禁止類」的特定投資類型。《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2017年修訂）》（下稱「目錄」）於7月28日起生效。然而，這份更新版的《目錄》只是小幅放寬了美國公司的市場准入條件。中國欲表現對這一問題的認真態度，應考慮在某些對美國十分重要的領域，單方面消除壁壘。

美國也必須盡其所能闡明限制性產業的負面清單，而不是進一步複雜其投資篩選過程。在美國新政府的領導下，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ommittee on Foreign Invest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簡稱CFIUS）的行事效率已經變得格外緩慢和難以預料。美國財長史蒂芬·姆欽（Steve Mnuchin）需確保CFIUS的一致性和高效性，避免審核過程政治化。特朗普總統應儘快填補仍然空缺的相關高級政府職位，包括主管投資的部門次長。

透過「選擇美國」（Select USA）投資高峰會，美國應加倍努力吸引中國生產廠的新建投資，這將為美國當地社區創造就業機會、稅收和其它福利。近幾年來，南卡羅來納州（South Carolina）吸引了三項重要的中國新建投資廠房：吉利控股集團旗下的富豪汽車斥資5億美元興建整車廠，將雇用2,000名工人；中國玻璃纖維製造商巨石集團投資3億美元建設玻璃纖維工廠，將創造400個就業機會；中國知名企業佳通輪胎在當地建設了一座占地1,100英畝（約445萬平方米）的生產和分銷中心，這將創造1,700個就業機會。

第六步：利用中國資本建立「美國一帶一路」

颶風哈維為休士頓帶來巨額損失，再次警醒美國應多加關注基礎建設升級。該市雨水排放系統落後，老化的管道和水壩無法應對洪水的兇猛來襲，造成人員傷亡和城市大規模的破壞。我們急需修復美國老舊的道路、橋樑和水壩，政府也應當把大型基礎建設融資列為當務之急。

中國的資金可以助美國一臂之力。中國的外匯儲備量仍然可觀，國家社保基金（National Social Security Fund）等機構也正在尋找多元化的投資機會。此外，中國企業在全球基礎建設項目，包括高鐵、公用事業和機場等方面都擁有豐富的經驗和專業知識。美國聯邦和地方政府應該探索公、私營組織合作或其它模式，為基礎建設引入中國資本，在未來多年為美國工人提供就業和培訓機會。

我認為，中國在亞洲大力發展現代絲綢之路之餘，也不應該錯過建立「美國一帶一路」的機會。美中商貿關係緊密，雙方年貿易額達6,500億美元，美中雙向直接投資額達600億美元，若能和最具戰略意義的貿易和投資夥伴達成投資合作，有什麼能比這更具商業和社會價值？此外，中國正試圖遏制「非理性」和高風險的海外投資項目，而由美國政府支持的基礎設施對中國投資者而言正是一項低風險、高回報的高品質項目。

總結而論，美中兩國必須共同努力避免貿易戰爭，尋求容易實現的合作目標。雖然雙方仍然需要時間消弭嚴重的分歧，但在幾個方面，可在短期內取得實質性進展。我們無法承擔全球保護主義的惡性循壞帶來的後果。讓我們重塑美中雙方信任，重新回到互惠互利貿易關係的正常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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